“中考的第一天，我奶奶专门给我煮了笠，也是鸭子形状的，还给我煮了两个鸭蛋。奶奶说吃了笠去考试，能考一百分。早上我高高兴兴地吃完笠饭去学校考试，晚上回来的时候…”西门凊说到这，哽咽了一下。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，他用力地捏住我的手。他接着说道：“晚上回来的时候，我爸爸说我叔叔中午把我奶奶接回去了。”西门凊说到这的时候，冷笑了一下，然后哼了一声道：“我那会才十六岁，很傻很天真，我真的信了。所以，我这辈子，最痛恨别人骗我。第二天去考试，等我考试回来…”西门凊说着拿手擦了擦眼泪，沙哑着嗓子说道：“我回来的时候，我妈妈说我奶奶昨天出门。123。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，中午才刚刚过世。”西门凊说着把头顶在膝盖上，摇着头说：“我当时质问我妈，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，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，让我去看奶奶。我当时心里恨死她们了，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理她们。如果他们告诉我，我还能见到奶奶一面，可是我回家的时候，见到的是冷冰冰的奶奶，浑身裹着白布。”西门凊说着颤抖着肩膀，我用力地握着他的手，泪如雨下。我们都能理解彼此心中的痛，那一瞬间，我和西门凊的心靠特别近。/
等到西门凊平复下来，他对我说：“我整整两个月，不跟我爸爸妈妈说话。那一两个月，我爸爸妈妈的头发全白了。”西门凊懊恼地说道：“所以奶奶去世后，我看到他们这样，我心里特别痛，可我很倔强，不愿意低头。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痛苦。直到有一天，我叔叔对我说，我再怎么和爸爸妈妈怄气，我再怎么不理他们，奶奶也回不来。我这样，只会让家里人更加痛苦。后来，我慢慢告诉自己，放下这些恨意。”
“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爸爸妈妈！”我张着嘴吸了一口气，恶狠狠地道。
“矜涟。柴米子总有一天，你会发现，父母越来越老，他们的心越来越脆弱，尤其是对于自己的孩子，几乎是他们的软肋。”西门凊停了一会，抬起头来看着江面，然后轻轻地呼唤我：“矜涟，我知道你很痛，你的痛我能理解，我比谁都心疼你，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，也不愿意看到你痛苦。”
“我明明可以再见到奶奶一面的，可是…他们把我见到…奶…”一说到奶奶这个词，我就说不出话来，只感觉喉咙发麻，身心俱伤。
西门凊紧紧地握住我的手，他把我的手放在膝盖上，脸提着它，渐渐地，我看到一滴滴眼泪顺着西门凊的眼角落下来，滴落在我的手上。
“我的心真的好痛，我好想奶奶…”我忍不住恸哭起来，西门凊抱住我，我们两个人抱头痛哭。
“为什么长大这么痛苦？”我哽咽着，鼻子已经全部堵住，我只能靠着嘴呼吸。…。
西门凊不回答我，而是把我抱得更紧。西门凊牢牢地把我扣住说道：“矜涟，你相信我，听我的话，放过别人的过错就是放过自己。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心痛和后悔的事情。你要知道，奶奶去世，你爸爸和妈妈都失去了母亲，他们也很痛苦。他们看见你这样子，也会很难过。如果你不理他们，对他们来说，是雪上加霜。”
“可是，我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。”我一想到刚才和爸妈吵架的画面，想起他们悲痛欲绝地神情，我的心就止不住痛苦。
西门凊心痛地说道：“和家人闹，受伤的永远是彼此。没有胜负，只有伤害。”
“可是我不可能原谅她们。”我痛心疾首地说道。
“慢慢来，好不好？”西门凊用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。123。“这么晚了，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我不回去。”我把脸埋在膝盖里，双手抱着双腿。
“好，那就不回去，不管你在哪里，我都陪着你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？”我抬起头来问他。
“你妈妈给青青打电话，大家都在找你了。青青已经跟你妈回电话了。”我点点头。
我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，古城墙上行人越来越少。离我们不远处，有一对情侣正靠着墙搂搂抱抱着，时不时传来他们嬉笑打骂的声音。
直到路灯渐渐熄灭。/
“我不想待在这里。”
“好，我送你回家。”
“我不想回家。”
“那就不回，你去哪，我陪着你。”
我从地上起来，脚底一酸，整个人朝地上跌去。西门凊拦腰把我抱住。
“我好想去找奶奶，可是我不知道奶奶在哪里。”我鼻子一酸。柴米子眼泪又流下来了。
“你真的想去找奶奶？”西门凊认真地问道。
“嗯。很想很想。”
“那我带你去找奶奶。”
“你真的能带我找到奶奶吗？”
“能。”西门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，牵着我走下古城墙。
“可我不知道奶奶在哪里。”我说着停住了脚步。
“我奶奶去世的时候，埋在我爷爷旁边；按照我们县城的风俗习惯，你奶奶应该在你爷爷墓旁边。你知道你爷爷的墓在哪里吗？”
“我知道，每年冬至我都跟我家里人去扫墓。”
“那就好。不过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，我就带你去。”
“什么事情？”
“我们去吃点东西。”
“我吃不下。”
“吃不下也得吃，哪怕你只喝几口粥。”
“可我家的墓地特别远。”我心里只想着奶奶，一点都不想吃东西。…。
“再远我也带你去。不过你要去吃点东西。”
西门凊拉着我走到夜宵店里，虽然夜已经深了，不过大街上依然很热闹，街头摆了各种各样的夜宵，有烧烤，有炒粉，有海鲜粥。我点了一份瘦肉粥，西门凊点了一份炒粉。
“你先给家里报个平安，不然你夜不归宿，家里人急坏了。”西门凊说着将手机递给我。
“我不要。”我背过脸。
“那我跟阿姨说一声。”
我赶紧抓住西门凊的手，睁大眼睛看着西门凊道：“不要，要是被我爸知道我谈恋爱了，要气死了。”
西门凊摸了摸我的头：“你看，你还是很在意爸爸妈妈的吧。乖，跟他们发个短信，让他们心里好受点。”
“我今晚在同学家。”我编了几个字发给我妈。
“好。妈知道了。123。女儿注意安全。”
“你爷爷在什么地方?”
“白龙村一片小树林里。”
“你老家是白龙村的吗？”西门凊有点意外地问道。
“嗯，我爷爷和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到县城卖菜，攒了大半辈子的钱，最后在县城里买了地，就是现在我住的地方。之前盖的是瓦房，我上小学的时候，我爸爸把老房子拆了，建了两层楼房。”一说到奶奶，我的眼泪就不自觉往下掉。
西门凊点点头。/
“买什么东西？”我疑惑地问道。
“你先吃，一会再和你说。”
可我实在吃不下去东西，随便吃了两口。西门凊拿着勺子喂了我几口粥，他也没怎么吃东西，我们便付钱离开了。西门凊带着我往老街走去，老街冷冷清清，一路上的店铺都关门了，路上偶尔闪过一两个人。
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了？”
“我们要去找奶奶，不能两手空空的去，总得给老人家带点东西。”
“这么晚了，没有人开门了。”我终于知道西门凊说的东西是什么了。
“总会有店开着的。”西门凊拉着我往前走。
往里老街走了一百多米。柴米子有一家店亮着灯，只见店铺上有一块木牌子，上面挂着“老林棺材铺”。我吓得直哆嗦，店铺只开着半扇门，微弱的灯光从店里透出来，往里看去，店里摆放着整齐的几副棺材，棺材上的醒目的红色“奠”字触目惊心。西门凊拉着我往里走，我吓得一动不动。
“怎么了？”西门凊回过头来看着我。
我摇了摇头，死死地站着不动。
“你害怕了？”西门凊问道。
我点点头。
“这样你就害怕了，怎么去找奶奶。”
“找奶奶不害怕，可我害怕来这里。”
“那你在外面等着我，我马上就出来好不好？”
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开。
“那你跟我进去。”西门凊说着搂着我的肩膀往里走。…。
我贴着西门凊战战兢兢得往里走，进了店铺，只见老板正躺在椅上打盹，听到我们的脚步声，老板睁开困意的眼睛，用十分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们，问道：“你们..走错地方了吧？”
“老板，我们是来买东西的。”
“你们要买棺材吗？”他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睛，似乎觉得我们在和他开玩笑。
“我们要买烧纸和香。”西门凊道。
“那你们要到花圈寿衣店去买，我这里不卖烧纸。”
“那这些是？”西门凊说着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箱烧纸和一小箱香。
“那是买棺材送人的。”
“老板，您卖给我们好不好？”西门凊请求道：“现在好多店都关门了。”
老板看了看我，又看看西门凊问道：“谁过世了？让你们两个大半夜来买烧纸？”
“我奶奶…”我哽咽着。
“看你们两还穿着校服，是不是刚高考完？”
我们点点头，老板一边蹲在地上一边说：“我看人家高考完都出去耍了。123。你们两倒来买烧纸。行吧，拿去吧。”他说着将几捆烧纸放进黑色塑料袋里，又给我们拿了一小把香。
我们连跟老板说谢谢，老板朝我们挥挥手道：“赶紧走吧，别再来了。你们还小，这里晦气得很。”
爷爷的坟在白云村西边的马占相思树林里，直接从村路口进去，再左拐便到了。西门凊把电动车停在小树林外，牵着我的手沿着我指的方向走去。月光如水般倾泻树林间，草地上落了许多树叶，踩上去咯吱咯吱响。四周特别安静，只听见各种虫鸣的嘶叫，和青蛙的叫喊声。大自然热闹的声响，却让我的心更加凄凉。大约走了五十米，在明晃晃的月光中，我远远地就看见爷爷的坟，旁边还耸立着一座新坟。看到新坟，我无法控制自己，心像是变成了碎片。
“奶奶。”我哽咽着。/
“奶奶。”我几乎喊不出声，失声痛哭。我跪倒在奶奶的坟前。坟前立着两根烧完的蜡烛，旁边还有残留着一滩烧纸的灰烬。我跪在地上，四脚朝地地往奶奶的坟前爬去，往日和奶奶在一起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我眼前。而今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有这一堆黄土，我怎么也不敢相信，我就这样和奶奶阴阳两隔，今生再也无法见面了。
“奶…奶…”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，安静地田野里响着我痛彻心扉地声音。西门凊弯下腰想把我拉起来，但他拉了一下便瘫倒在地上，泣不成声。
我趴在奶奶的坟前，手里紧紧地攥着泥土，想着奶奶就躺在下面，想着前段时间，我还和她有说有笑，没想到这时候却是天人永隔，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得四分五裂。
“奶奶，我好想你。我该怎么办？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告别，我还没有好好跟你说一声再见。柴米子你就离我而去？奶奶啊，我好想摸你温暖的手，摸摸你满脸的皱纹，摸摸你苍白的头发，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了呢？奶奶，我恨高考，恨爸爸妈妈，如果没有高考，我肯定会守在你的身边。奶奶啊…”西门凊安静地坐在我旁边，哽咽着。
我就在这样抱着坟头，就像抱着奶奶一样，跟奶奶说话。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我竟然睡着了。梦里，我梦见奶奶早上叫我起床，喊我吃早餐，奶奶在冲我笑。等我醒来，却是黄柯一梦，我小声地啜泣着，心依然不敢相信奶奶就这样走了。
“是不是梦到奶奶了？”西门凊头枕着双手，斜躺在我旁边，他微微转过脸，问我。
我点点头。
“我也想梦见我奶奶，可奶奶去世到现在，我才梦见过三回。”西门凊说着转过脸，看着天空。此时天已经蒙蒙亮，月亮已经下去了，天边还挂着一颗闪耀的星星，不远处的村子里炊烟正袅袅升起，时不时传来公鸡的鸣叫声。
我起身，将奶奶的坟整了整，西门凊将香和烧纸从袋子里拿了出来，将打火机递给我。我给奶奶上了香，点了烧纸，烧开的纸币瞬间化为灰烬，随着风飘散在风里。
生命有岸，思念无涯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