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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上说,眉开眼笑。

可那肤色宛如白漆刷过一样的五六岁稚童,除了将嘴巴咧开一个好像在笑的夸张弧度之外,整张面孔,就再也没有半点儿变化,依然直勾勾地瞪大了眼睛,望着两人。左边那只眼睛望向如临大敌的陈子南,右边那只眼睛单独往旁边一转,看向云泽。

它就趴在那里,咧嘴而笑,一动不动。

云泽一阵毛骨悚然。

陈子南却已经脚下一点,通体黝黑的匕首便立刻带起一抹乌光激射而出,瞬间斩过那个稚童的身躯,一分为二,凭空当中响起一道凄厉尖叫,刺耳无比,那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稚童就往两边倒下,落地瞬间,便消失不见。

地面上有着一个不大的深坑,附近的坚硬地面满是龟裂痕迹,看起来像是原本有着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嵌在那里,被人挖出之后,才会留下这座深坑。

陈子南忽然闷哼一声,瘫软在地,咳血不止,手中那把黝黑匕首脱手落下,发出当啷啷一阵脆响。

云泽这才回过神来,赶忙上前,将陈子南搀扶起来,脸色微微一沉,这才知晓,陈子南体内六脏六腑已经宛如一团乱麻,这次出手虽然并非花费太大力气,却也牵动了体内伤势,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些。

两枚丹药入腹之后,陈子南的状态才终于稍好一些。

云泽这才有空回头去看那个留在石锥脚下的深坑,只可惜原本留在这里的东西已经全被挖走,没有半点儿残留,不过想来应该也是某种天材地宝,靠着汲取这座大墓中的阴煞邪气而成。诸如此类的天材地宝,《白泽图》中记载颇多,会有阴鬼邪祟与之伴生的也不在少数,所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,便无从得知。

至于方才那只貌似稚童的阴鬼,是否当真已死,同样无从得知。

云泽皱了皱眉头,低头看向这条满布灰尘的崎岖小路,能够见到许多前人留下的脚印,其中有着不少都在那个深坑附近有过逗留,但那件被人挖走的天材地宝,是否会与姜北几人有所关联,只凭云泽的本事,自是看不出来。

他还没有这种能耐。

陈子南又低头咳出一口脏腑淤血,气息立刻变得顺畅不少,只是脸上依然面无人色。这姑娘本就修了一梦杀千年的奇特古经,与寻常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的纯粹武夫有所不同,只需整日躲在房中睡觉即可,不见阳光,肤色本就奶白奶白,偶尔出门,阳光下,就白得有些晃人眼睛,这会儿再无半点儿血色,看起来就更加凄惨。

云泽无奈,转过身来背对陈子南蹲在地上。

“上来吧,我背你走。”

陈子南面上露出些许惊愕之色,一闪即逝,然后捡起匕首,手掌一翻就消失不见,乖乖上前趴了下去,果然是个只需睡觉就能梦里修行杀人的姑娘,身子软得就像河边垂落水面的柳枝,风一吹,就会摇摇晃晃,而且轻得过分,明明个子是跟穆红妆相差无几,可两者体重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一样的差别。

但这番话云泽也就心里想想,说出来,或多或少有些登徒子的嫌疑,而且肯定不能给穆红妆知晓,否则难免还要挨一顿毒打。

她歪过头来看着云泽的侧脸,有些好奇。

“这不像你。”

云泽扯了扯嘴角。

“或许吧,换成以前的时候,我确实干不出来这种事。”

稍稍一顿之后,云泽就又补充道:

“行走江湖,百无禁忌。”

陈子南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追问下去,下巴恰好可以搁在云泽一边的肩头,目光看向这条崎岖小路的前方,等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,又起身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,正见到那披头散发,皮肤像是白漆刷过一样的稚童,再一次出现在那座紧靠路边一根石锥底部的深坑上面,身体将深坑完全掩盖,瞧见陈子南回头看来,动作缓慢地咧开嘴巴,又一次露出那副诡谲笑容。

陈子南皱了皱眉头,右手一翻,匕首再次出现。

那阴鬼稚童逐渐咧嘴的动作微微一滞,一片漆黑的眼中涌出一抹恐惧之色,然后扭头撞入旁边的石锥当中,消失不见。

陈子南这才收起匕首,回过头来,继续将下巴搁在云泽一边的肩膀上。

对于刚才的这些,云泽全都心知肚明,不想与那分明寄居在石锥上的,亦或石锥当中某种存在上的小鬼浪费时间,等到陈子南收起匕首之后,便脚下一点,身形猛地冲了出去,沿着这条崎岖小路迅速前行。

裂谷已经走过百里之遥。

石锥石林,亦过百里。

这座古界小洞天中,昼夜分明,在差不多的时间过后,只一瞬间,整座天地就立刻暗了下来,头顶上犬牙参差的石锥龃龉上方,罡风怒号,宛如怒雷滚滚,吹起阵阵黑风,具体威力如何,身在裂谷中迅速前行的云泽并不知晓,但在不远处的某颗“犬牙”上,却分明有着两位结伴而行的年轻一辈,具体是谁,云泽叫不出名号,该是某座一流家族门派的出身,天色一暗,罡风一怒,就立刻被那黑风吹得魂消骨溶,当场毙命。

裂谷中,远方深处,传来阵阵宛如女子呜咽的风声,要比白间更加清晰许多。

再细听,又不似风声,分明就是女子呜咽。

云泽心头悚然,背着陈子南暂且放缓了脚步。

入夜之后,裂谷中的晦暗雾气变得更加浓重一些,所以远处那座宛如石锥一般直插天穹的大山已经再难见到,放眼所及,只有一篇黑沉沉的雾气,随着灌入裂谷中的细风缓缓流淌,轻柔拂面,带来也似春寒料峭一般的感觉,悄然间刺入体内。

云泽空出一只手,紧了紧系在脸上的衣袖,体内血气气韵轰然一阵,便将那些刺骨阴寒尽数逐出体外,连同陈子南也被他覆护在内。

而后又一次取了一张写有“莫余毒也”的符箓,一抛之下,就立刻化作一团青气将他二人完全笼罩。

陈子南忽然说道:

“脚印,看不清了。”

云泽低头瞧了一眼这条依然紧贴山壁的崎岖小路,瞧着细风流淌,将地面堆积的灰尘吹动,逐渐掩盖了那些脚印,有些无奈。

“没什么太大的问题,姜北他们应该一直都在靠左行走,到了这条路,应该就不会再拐入其他岔道。”

陈子南只“嗯”了一声,就不再多说。

一个时辰之后,云泽还在背着陈子南赶路,就忽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,透过上方犬牙参差龃龉不分的石锥之间的缝隙,依稀能够见到压抑在这座古界小洞天中的昏暗乌云,宛如一座巨大漩涡,围绕着远处再次依稀可见的那座插天尖山,正在滚滚而动,一条条脉络分明的乌云之间,流淌雷霆,偶尔激烈闪烁,一瞬间照亮了整座天地,一片苍白。

头顶有人惊呼出声,是几个联袂而行的年轻一辈,正藏在某颗“犬牙”后面躲避黑风,仰着头看向远处,分明是瞧见了什么。

可云泽这边却见不到远处光景。

借着雷霆一闪而逝的苍白,云泽皱起眉头。

那几人中,有两个不认识的,除此之外,还有侯氏妖城那个尖嘴猴腮的麟子,以及模样貌似憨厚的天璇麟子胡狄,统共四人。方才那个惊呼出声的,正是候氏麟子,却被胡狄一把抓住了衣领,将他按了下来,继续挂在那颗“犬牙”的侧面。紧随其后,上方的黑风便骤然一紧,哪怕只是通过些许犬牙参差的缝隙,也能瞧见宛如大雾一般的黑风当中,分明有着一张张惨白瘆人的面孔,在大雾大风之中被扭曲得不成人样。

也不知那罡风怒号的声响,究竟真是罡风所致,还是那些面孔咆哮。

云泽与陈子南对视一眼,不打算理会此事,正待继续前行,就忽然听闻后方传来阵阵轰鸣。回头看去,便见一张山清水秀图绽放清光,正迎着罡风招展,而那文曲转世的天权麟女正在山清水秀图后方,明明已经躲在了某颗“犬牙”的下方,却也依然有着黑风倒灌下来,裹挟无数狰狞面孔,直奔这位文曲转世的天权麟女,以及与之一道而行的孔氏麟女而去。

这座大墓,尤为针对读书人。

果不其然。

更远处,还有几座战场存在,若非是以浩然正气对抗阴煞邪风,便是气机正大光明。

云泽皱了皱眉头,忽然心底悚然,背着陈子南一跃而起。

在其之前立足之处,一根早已腐朽的羽箭,箭头已经完全刺入坚硬地面,箭尾还在铮铮摇晃,细风悄然吹动灰尘,顺着箭杆流淌而过,入地之处,周遭已经蔓延了许多裂痕。

云泽身形落在远处,脸色阴沉,看向不远处的一根石锥。

那被贯穿了胸膛仰面死在石锥上的大庆兵卒,已经只剩铁甲枯骨,甚至骨头都已腐朽破烂,却也依然动作僵硬,极为艰难地再次拉开手中已经腐朽的硬弓,拉至满月,放手瞬间,弓身猛烈摇晃,弓弦铮铮,只是弦上无箭,便只有一缕肉眼可见的阴气激射而出,被云泽侧身躲过。

那大庆兵卒,做了一个手臂过肩取箭的动作,极为缓慢,只是背后箭篓,早已没有多余的弓箭。

然后再次拉开手中硬弓。

云泽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围,见到没有更多兵卒“复生”,便不再理会这诡异之物,脚尖一点,就带着陈子南飞奔离开,至于那莫名其妙“复生”的弓箭兵,则是直接抛之脑后。

不多时,前方就隐约传来一阵打斗声,伴随着一阵大呼小叫的声响。

而小路一侧那些已经十分高大的石锥上,一个个大庆兵卒已经全都活了过来,将手中长矛、刀剑、铁戈,不断掷向前方,哪怕手中早已没了那些腐朽兵刃,也依然在重复着固定的动作,还有一些只剩枯骨的兵卒,正在奋力挣扎,企图逃离石锥,骨骼晃动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,铁甲铿锵,磨出阵阵火花四溅。

反而对于迅速经过的云泽与陈子南视若无睹。

满地的腐朽之物。

陈子南秀眉轻蹙,直起身来看向前方。

“姜北。”

陈子南说话的同时,云泽也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几人,除了姜北与鸦儿姑娘之外,穆红妆、耗子杨、卫洺,以及那位名叫林青鱼的江湖游侠儿,都在其中。

除此之外,就连宁十一和焦嵘两人,也与他们走在一起。

只是那位名叫林青鱼的江湖游侠儿,正被几人护在中间,满身伤痕,手中一把早已折断的凡兵利剑指着那些大庆兵卒,双目赤红地大声叫嚷着。

“来啊,再来!今儿个小爷要是怕了你们,小爷就不姓林!”

几人周遭,落满了那些腐朽兵刃。

远处又有一道破空声传来。

穆红妆口中骂娘,将那激射而来的羽箭一拳砸开。

在其四周,几乎所有惨死石锥上的大庆兵卒,全都已经重新活了过来,枯骨裹铁甲,正奋力挣扎,意图脱离石锥的束缚。

头顶上方,一缕黑风之中裹挟着许多狰狞面孔,忽然倒灌下来,直奔林青鱼而去。

云泽眉头一皱,脚下一点,就背着陈子南一掠而过,随后一脚他在旁侧石壁上,借力之后,身形更加迅猛,直冲而去,一脚横扫便将那缕倒灌下来的黑风踢得粉碎。陈子南在其背上同样出手,匕首一滑,杀气滚滚,就立刻绞灭了黑风中的许多狰狞面孔。

姜北几人脸色一喜,却见更多黑风紧随其后倒灌下来,呜咽哭嚎声滚滚阵阵,无休无止,当即眼神一沉。

云泽身形落地的瞬间,就空出一只手,取了一张写有“安如泰山”四个复文的符箓,手腕一抖,符箓立刻化成齑粉,卷起一阵土黄光泽宛如山岳一般落在众人上方,齑粉飘荡,落于山顶,再次映出安如泰山四个复文大字,将几人全部庇护在内。

黑风落下,裹挟无数狰狞面孔,撞在其上,山岳虚影一阵轰隆隆抖动,安如泰山四个复文大字,陡然间绽放黄澄澄璀璨光泽,翻涌而起,将那黑风尽数绞杀。

一时之安。

云泽这才松了口气,上前询问经过,才知道这座古界小洞天入夜之后,没过多久,周遭这些大庆兵卒就一个接一个地重新活了过来,无视了其他旁人,只针对林青鱼一人出手,就连刚才倒灌下来的黑风,很明显,也是奔着林青鱼而去。

这位江湖游侠儿,正在耗子杨的帮助下处理伤势。那位诨号叫做耗子杨的土夫子老人,手中拿着一只瓷瓶,里面装了某种清水,一旦落在林青鱼身上的诸多伤口,就会伴随着水滴落入油锅的声响,有着阵阵黑烟弥漫而出,显然是那所谓的“清水”,能够消解阴煞邪气,疼得这位江湖游侠儿满脸泪水,仍是咬紧了牙关瞪着眼睛,努力想要做到一声不吭,但每次都会疼得他嗷的一声。

姜北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几座战场,仍未平静,皱眉道:

“这次的这座古代大墓,太针对这些读书人了。”

众人默然,确实如此。

林青鱼忽然颤声说道:

“可我真没读过多少书,就只小时候跟着学塾里的先生念过两年,不能嗷——!”

姜北当即哑然失笑。

耗子杨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林青鱼的脑袋,没好气道:

“就这点儿出息!不想死的就给俺把牙咬紧喽,伤口必须处理一下,否则这些阴煞邪气留在体内,对你没好处。”

他又倒了一点清水在林青鱼的伤口上,那位游侠儿死死咬紧了牙关,疼得脸红脖子粗。

耗子杨的动作极快,已经是最后一处伤口,之后便将装水的瓷瓶珍而又珍地收了起来,一屁股坐在旁边,抬头瞧着黑风倒灌,不断撞在这座虚影一般的山岳上,皱眉言道:

“这座大墓里的阴煞邪气,不光光针对读书人,但凡身负浩然正气的,不管浩然正气有多少,没有一个可以躲得过去。之前东湖书院的那两人,就是被这种黑风杀了个措手不及,直接撞在脸上,灌入体内,将其他那些东湖书院的书生吓得呦,一个比一个跑得快。这会儿入夜之后,更厉害。”

说着,耗子杨忽然咧嘴嗤笑一声。

“不过俺估摸着,那几个跑得快的东湖书生,应该没事儿。”

云泽与姜北几人对视一眼,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。

穆红妆可不管这个,立刻笑了起来。

“这还用说,就那几个伪君子,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身上去了,论起浩然正气,别说是跟咱们这位做梦都在匡扶正义的林大侠比,就是老子这个强盗恶匪出身的家伙,都比他们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,能有什么事儿?”

云泽无奈摇了摇头,顺便瞄了一眼头顶这座虚影大山,分明能够见到黑风冲刷之下,山顶附近已经开始浮现些许裂痕,显然是这场黑风中的阴煞邪气,浓重程度远非寻常可比,原本在秦九州口中说是至少可以坚持一个时辰的安如泰山符,这才不过一刻钟时间,就已经如此,倘若还要继续下去,只怕就连半个时辰都未必能够坚持得到。

想要撑过漫漫长夜,得用掉不少符箓才行。

所幸动身之前,秦九州看在孟萱然的面子上,确实花费了不少心血,写了不少符箓送给云泽,各种效用不同的符箓,足有几十张,所以秦九州当时画符途中,好几次停笔休息,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时间,这才终于全部写完。

像是安如泰山符这种功效的符箓,云泽这里还有几张,倘若黑风中的阴煞邪气就只如此,想要撑过今晚,不算难事。

怕只怕这才刚刚入夜一个时辰,之后还会出现更多变故。

那林青鱼已经包扎了伤口,重新变得生龙活虎。

云泽已经将陈子南放了下来,这会儿都在山壁底下坐着休息,只有穆红妆这个精力十足的,依然站在那里,抬着脑袋紧盯黑风倒灌,冲刷这座虚影一样的“泰山”,瞧着黑风当中慷慨赴死的狰狞面孔,眉关紧蹙。

云泽忽然压低了声音询问一旁的卫洺。

“那个先天龙丹怎么在这儿?”

闻言之后,卫洺看了一眼背靠山壁,正双臂环胸站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焦嵘,笑了笑,轻声说道:

“焦嵘和宁姑娘是第一批进入这座大墓的人,东湖书院的那些学生,也在其中,等我们进来的时候,就恰好撞见那位东湖学院的学生被黑风吹袭,当场毙命,所以他们才会因此耽搁了时间。然后我就想着人多力量大,而且咱们这些人相互之间还算信任,一起走,总没坏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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